平日里一下雨,湿漉漉的,多多少少有点不得劲。但雨水时节的雨却有些不同,是令人欢喜的,是“好雨”。诗人是这么说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好雨”好在哪里呢?还是来听诗人说。韩愈说:“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陆游说:“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还有诗人说:“天将化雨舒清景,萌动生机待绿田。”归纳起来,这“好”,就在于雨水催生之下万物的苏醒与萌动。雨水节气有三候,第三候为“草木萌动”,总结得很是到位。
这时节若往竹林里去,脚底下似乎能感受到某种神秘的震颤。这是春笋用它的尖脑袋顶开春天呢。春笋有个别名“竹萌”,一个“萌”字,把名词变成了动词,可爱得很。闭上眼睛,仿佛便能看到那样一幅场景:竹林里,昨日还光秃秃的,今早忽然拱起了鼓包,笋芽儿裹着毛茸茸的棕衣冒出了头。第二天去,便是一片。隔几天去,又是一片。雨后春笋,一拨接一拨,潮水般争先恐后从地下涌出来,长势惊人,生机勃勃。
苏东坡是诗人里大名鼎鼎的美食家,也是个有趣的“笋友”。春天了,他怀念家乡的苦笋,却琵琶反弹,言“苦笋江豚那忍说”。好友黄庭坚调侃道:“公如端为苦笋归,明日青衫诚可脱。”意思是你要真这么想念苦笋,那明天就可以把官服脱了回老家。为了春笋辞官归故里,恐怕苏东坡也真做得出来呢。
春日的餐桌上,最风光的便是春笋。清代的李渔是位品笋专家,说起吃笋,和苏东坡有得一拼。他认为笋是“蔬食中第一品”,“其至美所在,能居肉食之上者,只在一字之鲜”。一个“鲜”字,道出了春笋美味的真谛。他又把这般美味细细剖析,认为笋之所以美味,在于清、洁、芳馥、松脆,真乃方家也。
孔子曰:不时不食。雨水时节的春笋又嫩又肥,咬一口,便如咬住了春天,那个新鲜啊,那个水嫩啊,那个甘美啊,让人回味无穷。我的家乡,形容食物美味,常用“鲜甜”二字。春笋吃起来,的确当得起这二字,有一丝丝的回甘缭绕在舌尖,怪不得白居易吃了春笋,说自己饭都能多吃一些,连肉都不想吃了。
春笋做法极多,可单独成菜,亦可和其他食材搭配烹调,荤素百搭。无论炒、炖、煮、煨,皆成美味。油焖春笋、春笋炒肉片、春笋老鸭煲……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母亲最喜欢烧的,是春笋炒腌菜。腌菜切碎,春笋切片或切丝都可,入油锅翻炒一下,焖一会儿,即可出锅。腌菜的酸香咸鲜与春笋的清甜脆嫩相互交融,口感丰富,极为下饭。无肉不欢的,加肉丝炒一下亦可,但母亲通常不这样做,她说,这道菜,就是要“刮油”的。说得是啊,春笋号称“四少两多”,糖分少、脂肪少、淀粉少、热量少,蛋白质多、植物纤维多,可是燃烧脂肪的网红呢。
如果说春笋炒腌菜是春笋菜肴里的“小家碧玉”,那么腌笃鲜就称得上是“大家闺秀”了,是最经典的吃笋方法。徽菜、苏菜、杭帮菜、上海本帮菜,各个菜系抢着将它纳入怀中。所谓腌笃鲜,“腌”指咸肉,“鲜”指鲜肉和笋,“笃”是南方方言,用小火慢炖的意思。三个字,就将食材和烧法概括了。文火慢炖,一个个气泡“笃笃笃”地顶上来,各种食材的滋味互相融合,在时间的催化下,把鲜“笃”到极致,吃一口,“鲜得来眉毛也要落脱勒”。
合着雨水的拍,押着春天的韵,雨水的味道,春天的味道,笋知道。这大地奉献的精灵啊,把积蓄一冬的力气,都化作人间咬得断的水灵灵的脆响。尝鲜无不道春笋,一期一会,且食勿踟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