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是春季的第三个节气。古代称惊蛰为“二月节”,即二月的节气,它标志着二月仲春的开始。《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记载:“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惊蛰反映的是自然生物受节律变化影响而出现萌发生长的现象。时至惊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
茶谚云:“惊蛰过,茶脱壳。”惊蛰时节,茶树长出嫩芽,茶农开启了一年的采摘季。在我国福建茶叶种植地区,自古就流行在惊蛰时节“喊山”,一声“茶发芽”,喊出茶农的喜悦和期待。
一年伊始,春的韵律敲到惊蛰,是第三声木鱼。
为什么要用木鱼来形容惊蛰呢?只因惊蛰这一节气,与声音关系紧密。仲春将至,春雨带来了春雷。轰隆隆,当雷声骤然落下,困顿一冬的众生突迎当头棒喝,刹那间精神抖擞。
惊天动地的阵阵雷声、北方冰河咔嚓地消融、窸窣着钻出泥土的百虫……在这一天,各种各样的声音突破残冬的寂静,不再蛰伏,是谓惊蛰。
然而,在这场开春大戏正式上演之前,福建建瓯群山中,另有一种植物,早迫不及待地要睁开双目。此刻,它还懵懂着,即将到来的雷声不够唤醒它,还欠缺启迪的契机。一个建瓯人千百年里了然于胸,乃至习以成俗的契机。
建瓯北苑,曾是大宋的御焙茶园,如今漫山梯田依然翠色欲滴。大清早,一伙人已在古井边上忙活开来,轮流着汲水净手,再有序地踏上梯田。及腰茶树上,薄薄的露水被人们的动静打落一地,像人睡得含糊时眼角的泪滴。初春的冷让露珠想要赖床,总有几滴晃晃悠悠,又晃回茶树叶心去。是啊,春三月,一年伊始,天还早呢,茶还不能摘,茶还不愿醒。
但茶农可不依它。早在宋代,已有茶农想到叫醒贪睡茶树的好方法。“年穷腊尽春欲动,蛰雷未起驱龙蛇。夜间击鼓满山谷,千人助叫声喊呀。”醉翁欧阳修曾写下《尝新茶呈圣俞》,绘声绘色地留下了建瓯古人喊山叫茶的盛况。奇妙的是,北苑喊山竟承袭至今,如茶树一般在建瓯根深蒂固。醉翁诗里的画卷,就这样徐徐展开在我眼前。
一记鼓槌迅雷般敲向鼓面,“咚咚咚”,人为制造的雷在山间回响、逸散,传向远方。惊蛰日,建瓯人怕天上的雷不够唤醒茶,故而要再奏一场热闹。被苏东坡誉为“天上小团月”的龙凤团茶摆在桌上,旁侧的泉水、茶芽,各是茶的前身与前因。线香袅袅,仿佛寻常人家唤醒孩子的粥米香气,先穿过桌面,再越过茶农,奔向茶田,联结了茶一生的故事。
不知何时,茶山已站满了人,梯田上的人们面对着另一片梯田。鼓声又响了,如春潮春雷一发不可收,先起一声,再奏一声,咚!咚!咚!人群随着鼓点动了,他们各个深吸一口气,双腿不自觉岔开,用尽全身气力,大吼出声——
“茶发芽!茶发芽!”
茶树被声浪震动。我把双手聚拢成喇叭状,脸颊激动得滚烫起来,也跟着呐喊道:“茶发芽!”山谷回荡着我的呐喊,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从山下、从路过的人、从千百年间所有茶农的喉咙中发出的声音越叠越厚,比雷声还要绵延,还要恒久。茶树那比虫子蛰伏得还要深的树根,在梦里终于听见了什么。
人眼难以捕捉的细微处,不知是暖意使然还是别的,片片茶芽被惊得一阵战栗。无数片指甲大小的绿色,以和而不同的韵律轻颤着,终于,茶芽把自己扯平整了,像人伸懒腰,还要打个哈欠。
人耳朵听不到它们的动静,但群山晓得。我抬眼望山,茶山居然真的变得更绿了。清晨雾散,日头慷慨地把茶树染成碧绿。建瓯人持之以恒的喊山起作用了吗?泥土里蛰伏的害虫是否被震走了呢?谁也说不清,但我们都知道,惊蛰过,春正浓,茶树,是真的醒了。
各处茶园,建瓯采茶人已开始忙活,预备着春茶的上市。茶山随着茶的苏醒,也热闹了起来。天上春雷滚滚,梯田上鼓声暂歇。人唤醒了茶,茶唤醒了山。正如节气的轮转替换,在木鱼声、鼓声、雷声中,惊蛰,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