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是春季的第二个节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记载：“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
雨水节气，是二十四节气中第一个反映降水现象的节气。“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描述的就是这个时节雨润万物的景象。在雨水时节，我国大部分地区气温回暖，雪渐少了，雨渐多了，万物静享春雨润泽，一个崭新的春天正在走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第一次来到苏州时，好友定要带我去赏梅。用她的话说：“江南的春意藏在梅花里。”雨水时节的姑苏城，仿佛浸泡在未干的水墨中。一踏入狮子林的海棠洞门，檐角恰好坠下第一滴雨。
江南的雨，是云从天上伸出的一只缠绵的手，轻轻抚过梅花娇媚的花心，柔柔地落在青石板上，留下平仄的韵脚。就连那岩石般傲骨嶙峋的梅枝，也因这雨水而柔润了三分。问梅阁前的红梅攒足了劲头，将酝酿了整个寒冬的胭脂色泼洒出来。暗香如顽童，穿过花窗追逐游人的袍角。原来，江南的春意是雨水与千瓣梅香酿成的酒，一盏便醉透姑苏城。只闻着这梅香，我便沉醉在依然料峭的春风里。
走出狮子林，转入平江路。雨势渐弱，粉墙黛瓦之间，弥漫着江南的氤氲水汽。好友熟门熟路，带我拐进巷尾的一家老店。店面不大，墙上整齐地挂着竹制的菜牌，正楷写着汤品和价钱。柜台后的阿婆正在揉着水磨糯米粉，白玉似的圆子，已经落了半盘。
“阿要寻碗酒酿暖暖胃？”阿婆的语气带着评弹尾音，像糯米团在桂花蜜里打了个滚。好友笑着推我落座，点了两碗酒酿小圆子，调侃我这次不用与她争论甜咸，因为苏州人把有馅的叫“团”，没馅的叫“圆”。
“圆子不能过铜钱大小，三浮三沉见真章。”阿婆笑着将圆子撒入沸水，执着长柄木勺旋转着。珍珠般的圆子挨挨挤挤地在锅中浮沉，颗颗洁白，莹润饱满。待圆子再次浮上来，她揭开陶罐的盖子，舀了两勺酒酿入锅中。不多时，糯米圆子在琼浆里沸腾起来，阿婆撒一把去岁窖藏的糖桂花，再添几粒枸杞，金屑纷扬间，满室蒸腾的酒香惊醒了屋外房檐上的燕巢，雏燕啁啾声里，竟分不清是春先醒了酒，还是酒酿醒了春。
好友向我介绍这道酒酿小圆子里主要的两道材料——圆子和酒酿。在苏州，地道的圆子一定要用手工磨出的糯米粉来做。先将糯米浸泡数日，再用石磨磨成米浆，经过反复淘洗、沉淀，最终制成细腻的粉块。这样做出来的圆子口感滑爽，堪称一绝。
至于酒酿更有讲究。苏州人喜甜，用糯米酿酒，味甜，酒精度低，无论老幼皆可食用。在清代文人袁学澜撰写的《吴郡岁华纪丽》中这样记载：“市人蒸糯米，制以麯药，造成酒酿，味甜逾蜜，色浮浅碧。”二月时节，苏州还处于“坳春冷”，圆子本身朴实无味，恰好与酒酿同煮以御春寒。
青花碗捧在掌心时，绵软的酒香扑面而来。好友教我吃这道甜品一定要连汤带水一起入口。小圆子咬开时弹糯却不粘牙，酒酿的微酸裹着桂花蜜的甘甜在舌尖绵亘。一碗下肚，整个人都裹进了早春的温软里。
“现在自家酿酒的人少了，泡米蒸米要花几天工夫，可阿婆还在守着这口老陶罐。” 好友搅着碗中的圆子轻声说着，她舀起一颗圆子，瓷勺轻叩碗沿，青花碗里的酒酿浮起琥珀光。我竟感动起来，氤氲的雾气中我仿佛看到一双苍老的手，把新蒸的糯米和酒曲一层层压实。等开瓮时，米粒早已把日月晨昏都化作了浆，一如春雨让种子在陶瓮般温厚的泥土里胀裂抽芽。酿酒是米与菌的相遇，春天则是雨水与时光的缠绵。原来阿婆的陶瓮里，也窖着半瓮江南的春汛。
走出这家小店，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雨脚细如丝，将平江路绣成流动的《平江图》。我与好友撑着油纸伞在巷子间走走停停，感受姑苏城在雨水时节举行的这场盛大的春酿：看玉兰花苞鼓胀成白瓷盏，品一片片初醒的春信送出的茶香，听评弹软语从雨丝里流出半阕《声声慢》。一直走到灯辉浮上河面，游船荡在烟波里，船上寥寥几痕人影，看不清面孔，只听得船夫的橹声搅动起窖藏千年的春醪，而那沉在瓮底的春汛，早已被阿婆舀进了我们的碗中。
此刻我方知江南赠我的，原是个正在生长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