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是春季的第一个节气,也是二十四节气之首。《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记载:“立,建始也,五行之气,往者过,来者续。于此而春木之气始至,故谓之立也,立夏秋冬同。”
立春时节,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标志着万物闭藏的冬季已过去,开始进入风和日暖、万物生长的春季,温暖和煦的春风轻拂大地,带来新生的气息。
在立春这天,我国民间有“咬春”的习俗,即吃春盘、春饼、萝卜等食物。咬春取“咬得草根断,则百事可做”之意,是对新一年的美好憧憬。人们也会选择结伴出游,登高山、赏春光,感受春之气息。
“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每到立春,诗人杜甫的诗句总会从我的记忆深处浮现。
每年立春,母亲都会在厨房里做春饼,和面时案板发出细碎的响声。案头青瓷盘里,卧着几个水灵灵的萝卜,白嫩得泛着珠光,像是刚从土地里捧出来的月亮。
我总是趴在灶台边,看着母亲将烫面做成透明的薄饼,包裹着嫩豆芽、韭黄、酱肘子,卷成青白玉般的长条。
祖父往我嘴里塞了一片青萝卜,冰凉的汁水在齿间迸开,辛辣直冲头顶。老人家笑着说:“这才叫‘人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后来读到徐凝的诗句“春寒能作底,已被柳条欺”,我才明白这脆生生的辣味,原是大地憋了整个冬天的闷雷。
当村口老槐树开始抽芽,卖春卷的竹梆声唤醒了石板路。油锅中的春卷翻滚着金浪,焦香与荠菜的鲜气,弥漫过黛瓦白墙。母亲总是等到荠菜开出细碎的白花才去采摘,她说这样的野菜最为清甜。正如陆游的诗中所言“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想来那泛舟镜湖的诗人,也贪恋这抹泥土里长出的清欢。
江南的立春时节,总是伴随着绵绵细雨。邻家的阿婆会送来腌制的雪里蕻,那曾经翡翠般的菜叶,如今蜷缩在青花瓷坛中,仿佛封存了整个冬季的阳光。母亲喜欢将腊肉与之一同炒制。祖父轻抿着黄酒,吟诵着“盘出高门行白玉,菜传纤手送青丝”,称这便是杜甫笔下的长安春盘。
我最想念的,还是祖母制作的麦芽塌饼。在立春前十天,祖母开始把新收的麦粒铺放在竹匾中,每天用井水细心浇灌。待到嫩黄的麦芽钻出白帐,将它们与糯米粉揉成青团,包裹进豆沙、核桃,在铁锅上烙出诱人的焦糖色斑纹。我一口咬破酥脆的外壳,麦芽糖拉出金丝,甜香中夹杂着淡淡的青草气息,仿佛一口吞下了整片返青的麦田。
“故园春事如今晚,可见东栏芍药芽。”长大后,远离家乡,我才深刻体会到立春时节的风味是如此难以复现。在异乡的超市冷柜中整齐排列着速冻春卷,却再也寻不到竹匾中自然发酵的麦芽香。有一年早春,我在旅途中偶然品尝到“樱饼”,那粉白玉润的果子躺在樱桃叶上,竟然与童年灶台上的麦芽塌饼有几分相似。我这才明白,春的味道,原是游子心中的一道年轮。
早上,我收到了母亲寄来的包裹。泡沫箱内有洗净的荠菜、新腌的雪里蕻、包裹得严实的春饼皮。解冻后的面皮略显柔软,裹上沸水中焯过的马兰头,淋上几滴麻油,立即唤醒了我记忆中旧时的滋味。阳台外,玉兰树上结着毛茸茸的花苞,我忽然明白《荆楚岁时记》中所说的“立春之日,亲朋会宴,啗秦饼、生菜,帖‘宜春’二字。”——所谓的咬春,并非只是品尝时令之物,而是品味天地初醒时,那份鲜活的期待。
月光下,我翻阅《东京梦华录》,“立春前一日,开封府进春牛入禁中鞭春……”这些字迹,在灯光下渐渐模糊不清。案头青瓷盘中,萝卜不知何时被啃去了一半,辛辣的余味中,我仿佛还能听见童年院落里的欢声笑语。窗外的风突然变得温柔,携带着湿润的泥土芳香,想必地下的草根也在悄然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