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解说超越了对文化遗产的简单复制和说教传播，而是对其价值进行再创造和再解释，使之在现代社会语境下得以延续和传承。游客也从被动接受转变为积极参与，与文化遗产形成互动，从而构建起意义联系
文化遗产是人类在历史上创造的包含知识、技术、艺术、制度与实物等在内的一种综合形态，承载着丰富的历史记忆和文化价值，是民族文化认同的重要载体，其价值阐释和民族自豪感紧密相连，对国家和社会影响较为深远。数字化解说，即通过数字技术对文化遗产价值进行展示和阐释，是文化遗产价值公众化的有效方式，也是实现文化遗产教育功能的有效途径。数字化解说是未来遗产解说研究和实践重点关注的领域。
数字化解说兴起的背景
第四次产业革命促进了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的大发展。数字技术在旅游业的应用，不仅形成了各种旅游新技术，极大地拓展了旅游产业的边界，而且推动了消费需求升级、产品形态创新和生产方式更新，加速推进着旅游产业的变迁，旅游解说方式的变化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除了传统的真人解说和语音解说外，智能导游系统、虚拟现实（VR）和增强现实（AR）等技术不断应用于旅游解说。
随着数字技术大发展，消费者的旅游需求和消费方式也发生了改变。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统计，2024年，我国网民规模达11.08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达78.6%，在线旅行预订用户规模达5.48亿人。从这些数据来看，数字化技术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广泛应用，这为文化遗产数字化解说带来了更多可能性。
近年来，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大力推进文化遗产数字化，为数字化解说提供了政策机遇。文化和旅游部等五部门联合印发的《智慧旅游创新发展行动计划》提出，促进数字经济和旅游业深度融合，加快推进以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为特征的智慧旅游创新发展。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博物馆和文化遗产地热切拥抱数字化，积极实施数字化解说项目，以此拉近与现代年轻人的距离，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火出圈”的数字解说项目，如敦煌的“数字藏经洞”、四川眉山数字代言人“苏小妹”等。数字化解说已经成为实现文化遗产活化、文化遗产旅游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动能。
文化遗产数字化解说的内涵
数字化解说是文化遗产价值的表征体系，也是游客与遗产互动的意义建构过程。数字化解说利用数字技术手段，不仅重现了遗产的历史和艺术面貌，挖掘嵌入在文化遗产中的意义，还对其文化价值进行编码、解码与传递，是一种复杂的符号表征系统。数字化解说超越了对文化遗产的简单复制和说教传播，而是对其价值进行再创造和再解释，使之在现代社会语境下得以延续和传承。游客也从被动接受转变为积极参与，与文化遗产形成互动，从而构建起意义联系。
数字化解说在公众和文化遗产之间建立起认知和情感联结。数字化解说能够极大拓展遗产解说对象和范围，具备生动性、深入性、互动性、时空性和个性化等特性，在增加游客参与、提高认知、丰富体验、唤起共情、提高文化认同方面均可以发挥积极作用。数字化解说通过将文字、图像、声音、VR、AR等多种媒介融合，以逼真的方式让游客身临其境。这种感官冲击能够激发公众的兴趣和积极情绪，拉近其与文化遗产之间的情感距离。同时，数字化解说往往酝酿着强大的情感力量，能够引发游客深层次的审美转向。从语义文字到多感官刺激的深入，旅游者被卷入数字化技术刺激所制造的情感漩涡中，从基于文化意义的距离美学转向基于感官愉悦和震惊的零度美学。
数字化解说赋能文化遗产的价值共创与多元表达。数字技术所倡导的开源和去中心化，使遗产解说权从专家更多地向大众转移。政府组织、专家学者、运营者和参观者共筑了多样化的数字化解说主体，真正推动遗产共享和价值共创，并建立起价值解说的包容性机制。解说内容也从传统的“专家生成内容”转向“用户生成内容”，文化遗产拥有了更加多元的文化表达和内容呈现，包含了文物文化与精神文化、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中华文化与世界文化等。
数字化解说是民族集体记忆生成和文化认同建构的新方式。数字化解说将文化遗产负载的精神观念、集体记忆和价值信息生动呈现出来，为游客创造进入历史现场的机会，使其能身临其境地实现时空穿越。借助文化符号生成的记忆也会被重新激活，从而进一步强化游客的身份认同，引发其对文化遗产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多元数字化解说主体和解说方式，使文化记忆得以重新焕发生机，并一定程度上赋予文化遗产新的意义和当代价值。游客固有的文化记忆被重新激活和塑造，特定群体对历史传统有了新的认识，同属于中华民族的集体知识库和集体记忆也得以重新塑造。
文化遗产数字化解说的中国实践
纵观国内的文化遗产数字化项目，当前主要存在着以下几种形式的新型数字化解说实践：
利用数字平台构建全网络解说系统。“数字故宫”作为故宫博物院文化价值阐释的新形式，为传承中华文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口，是我国数字博物馆建设的典型案例。近年来，故宫博物院相继推出了官方网站、微博、微信公众号、APP和小程序等数字平台，为“数字故宫”搭建了一座座与外界沟通的桥梁，形成了全网络解说系统。每一种数字解说形式都有各自的特征，在具体的传播实践中，发挥着各自不同的优势。
直播拓展了数字化解说新方式。以“云游”博物馆为代表的文化遗产“云直播”深受关注，成为令人瞩目的文化现象。“云游中国”系列直播、布达拉宫抖音直播、“云游兵马俑”直播等广受好评。得益于我国完善的基础通信设施，这些直播利用高清摄录等技术，将历史文物的画面实时呈现在用户面前，由主播或专家进行故事化讲解。屏幕背后的观众得以进入广阔的文化遗产世界，同主播一起体验“真实”的文化遗产之旅。这种做法不仅提升了文化遗产地的知名度，也进一步助推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
虚拟现实技术打造沉浸式解说体验。许多文化遗产地借助一系列新媒体影像技术，如移动APP、眼动追踪仪、全息投影、虚拟现实、增强现实、人工智能等，加强情景建设，以故事的生动性与创新性来创造沉浸式体验，提升了解说内容的质量和丰富性。“数字长城”“数字故宫”“数字敦煌”以及数字演艺《唐宫夜宴》《乐动敦煌》等搭建的沉浸式体验空间，为游客建立了更为立体的解说环境，让游客享受到时空穿越式的视听体验。这种解说方式调动了游客的积极性，与游客产生更为深度的情感和认知共鸣，更好地将文物背后的价值内涵传达给公众。
虚拟人解说助力文化遗产价值的数字化传播。虚拟人是数字技术创造的拟人形象，拥有独特的人格设定。例如，敦煌研究院和腾讯合作打造的敦煌莫高窟官方虚拟人“伽瑶”，可以用人格化的内容进行敦煌文化解说。“伽瑶”是“云游敦煌”的首位数字讲解员，以展览虚拟直播、丝路文化科普、IP创新跨界合作等方式，为观众带来丰富的文化内容，能以互动体验的方式展示莫高窟文物背后的鲜活历史。
游戏化解说是创新游客体验和实现文化遗产价值传播的全新方式。由敦煌研究院与腾讯联合开发的“数字藏经洞”，是全球首个基于游戏科技打造的“超时空参与式博物馆”。其借助高清数字扫描、游戏渲染、全局动态光照等技术，在文保场景上叠加“时空概念”，创新打造“交互式”历史，改变了过去的单向展陈模式，为文化遗产数字化解说提供了新思路、新模式。
生成式人工智能（GenAI）解说是文化遗产数字化解说的新工具。随着GenAI技术的发展，旅游解说方式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GenAI能够提供个性化的旅游解说，结合游客的兴趣、语言和历史文化背景，提供定制化的导游服务，并利用自然语言处理技术，回答游客的问题，及时提供信息和建议。GenAI解说不仅能够助推遗产价值传播，也将在国家国际形象建构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然，中国数字化解说实践远不止此，随着元宇宙概念的提出和AI技术范式的兴起，更多虚拟现实技术和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IGC）的结合，还将给文化遗产的数字化解说带来更多可能。
未来展望
数字时代，互联网、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和新媒体等新兴技术的迭代更新，为文化遗产解说提供了新媒介。多元的数字化解说方式共筑着中国遗产的意义生产、集体记忆和文化认同。数字化解说是遗产旅游研究未来重点关注的领域，但是目前国内文化遗产旅游解说依然是旅游相关领域研究中较为薄弱的一环。作为文化遗产旅游研究的新领域，数字化解说还有待系统化的研究，未来应当着重注意以下几点。
首先，聚焦数字化解说本体论研究。已有研究大多将数字化视为遗产信息的媒介载体。但正如前文所述，数字化解说内涵远大于此。然而目前聚焦于数字化解说本体论的研究明显不足，滞后于蓬勃发展的实践。未来研究需积极探讨数字化解说的内涵及其运行的深层机制和实践逻辑，进一步构建数字化解说的理论框架。
其次，拓展数字化解说的受众研究。以往解说研究主要以大众游客为研究对象，而忽略了儿童群体。文化遗产具有重要的育人功能，对于培养儿童文化素养和文化认同具有重要作用。数字化解说也更加符合青少年好动、求新、求奇的心理特征，能够拉近儿童与文化遗产之间的心理距离，建立认知和情感联结，这是文化遗产教育功能实现的有效途径。然而，专门针对儿童的遗产解说研究尚未广泛开展。未来研究还需聚焦于儿童，探索数字化解说对他们的影响机制，拓展现有数字化解说受众研究。
再次，关注数字化解说的长期影响。游客在数字化解说场景中被激发的兴趣、积极情绪、感官体验、审美体验和文化认同是暂时的、不稳定的，当刺激一旦淡出游客视野，瞬间沸腾的情感温度便会渐渐冷却，瞬时制造的文化意象也会变得模糊。如何使数字化解说发挥牢固而稳定的作用，从而影响或改变人们更高层级的认知，是未来要深入研究的方向。
最后，如何真正展示文化价值而不被技术异化也是数字化解说要关注的问题。技术追逐下游戏狂欢的趋势、消费主义的倾向、盲目跟风导致了数字解说形式同质化问题，相关技术缺陷和市场规范不足带来了媒介、受众、政策监管等方面的一系列问题。未来，数字化解说还需将最新的科学技术与文化遗产的内涵结合起来，在保证专业性的同时，做到寓教于乐，使游客能够通过数字化解说得到身临其境的体验和发自内心的认同，进而达到教育和娱乐的双重目的。
（注：本文系甘肃省基础研究计划——软科学专项资助项目［23JRZA474］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旅游学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