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舞台 时空无界”。今年春节，由张艺谋担任总导演的大型驻场演出《无界·长安》，在西安一带一路文化艺术中心改版启幕，引发业界关注。近年来，各地的文旅演艺“新秀”不断涌现，成为文旅融合的重要载体和地方文旅发展的重要名片，通过现代科技与传统文化结合，为观众带来了全新的感官体验，然而，这些演出中的形式创新和技术展示也引发了关于文旅演艺与传统舞台艺术边界的讨论：如何在追求市场效益的同时，保持艺术深度？如何在技术创新的同时，传承文化精髓？
《无界·长安》演出现场 受访者 供图
破界方寸舞台聚焦传承
秦腔的激昂旋律将观众带入了一个充满历史厚重感的世界；霓裳羽衣舞以其轻盈的姿态和梦幻般的氛围再现盛唐繁华；皮影戏与华阴老腔结合为观众带来一场别开生面的“戏中戏”；沉睡两千多年的秦俑军团在数字时代“苏醒”……今年春节，《无界·长安》改版启幕。此次重启历经2年打磨、多次改版，主打中国元素与现代舞台技术的融合。网友“妙不可言可甜”在观演后留言，“《无界·长安》不愧为大师作品，演出打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穿透上下五千年，震撼直击灵魂！”
“《无界·长安》以‘破界’为核心，既延续了传统舞台‘以简驭繁’的美学智慧，又以技术重构了艺术表达的维度。”《无界·长安》总制作人沙晓岚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介绍，这台演出从三个维度借鉴了传统舞台艺术：“一是艺术形式融合，艺术的魅力在于博采众长，单一的艺术表达往往受局限，融合或能绽放无尽光芒。例如演出中的《和鸣》篇章以声、光、影重构传统戏曲的‘唱念做打’，不同艺术形式在碰撞中形成对话。二是舞台空间运用，舞台的边界不在于物理尺度，而在于能否在方寸之间展开宇宙的画卷。例如，利用立面幕布投射市井百态，配合现场乐队演奏，在虚实交错中构建‘舞台即世界’的隐喻。三是场景叙事突破，艺术的真谛不在于复刻现实，而在于用想象打破时空的枷锁。例如孙悟空形象穿梭于丝路遗迹与数字宇宙，赋予角色跨越维度的叙事自由。”
对于《无界·长安》“破戒”的舞台探索，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副所长刘春认为，“演出在技术层面融合了近十年来国际上具有实验性的技术理念，并且进行了本土化的改进。这延续了张艺谋导演在《对话·寓言2047》中探索的舞台表现形式，同时，结合了古老的非遗民间艺术与尖端科技，融合出了某种生命和文化根源的未来感。虽然呈现方式较为片段化，但整体构思却形成了独特的对话演出模式。视觉奇观背后，隐含着对人类命运的思考。演出的疏离感和断裂感，正是这种新型表达形式的基础。”
事实上，在西安，从19年长盛不衰的《长恨歌》、备受外国游客青睐的《梦长安—大唐迎宾盛礼》等老牌IP，到几乎场场爆满的《无界·长安》《驼铃传奇》《赳赳大秦》等演艺“新秀”，文旅演艺“爆款”层出不穷，文旅演艺舞台上的“破界”探索从未止步。
在华夏文旅大剧院，360度环形舞台上，《驼铃传奇》演出的60分钟时间里，观众随着驼工“安哥”一路西行，开启古丝路冒险之旅，观众可以看到骆驼从舞台中央穿过、苍狼从身边跃起、瀑布从台上倾泻而下的场景，炫酷的舞美引来台下阵阵欢呼。每年暑期、国庆假期是《驼铃传奇》的观演高峰期，单日最多演出13场，3000个座位场场爆满。
阿房宫遗址旁，历史剧《赳赳大秦》结合独特舞台设计与声光舞美效果，讲述了秦人奋斗、秦国崛起、华夏统一的历史故事，观众跟随主人公“黑夫”一起修筑王都、告别爱人、征战沙场……感受千年前秦王朝一统山河的波澜壮阔。
“千年的中国看西安”。西安厚重的历史文化为培植优秀文旅演艺作品积淀了深厚的土壤。放眼全国，大风泱泱，大潮滂滂，五千年文脉涵养了巍巍中华，文旅演艺在灿烂的文化宝库中有着取之不尽的题材，《印象刘三姐》《又见平遥》《宋城千古情》《拈花一笑》等一系列叫好又叫座的文旅演艺精品，成为地方文旅的重要名片，更驱动不少游客“为一场演出奔赴一座城”。
在开心麻花联席总裁刘岩看来，文旅演艺的成功与其对地域文化的挖掘与提炼密不可分，“在文旅演艺中融入地域文化是其特色和亮点，可以让游客在欣赏中感知，并加深对所在地域或城市的了解。一部精心制作的文旅演艺不仅能让游客欣赏到精彩的演出，还能满足游客进入新环境后的探索欲和感知欲，实现与游客需求的双向奔赴。”
《无界·长安》演出现场 受访者 供图
破壁 相互借鉴碰撞火花
文旅演艺的兴起源于文化和旅游的深度融合。全国人大代表、无锡拈花湾文化投资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吴国平认为，文旅演艺历经二十余年创新发展，已逐步褪去“新兴业态”的标签，演化出独具中国特色的演艺体系。从以自然山水为天然舞台的实景演出，到依托主题公园的场景化驻演，再到融合数字技术的沉浸式剧场体验，乃至突破传统观演关系的行进式剧目，这一产业通过持续的产业化升级与艺术形态创新，形成了多元演艺形态共生的复合型产业格局。
“文旅演艺有今天这样的面貌，是中国式演艺自我更新的过程。”在刘春看来，自20世纪末起，这一过程逐步升级，演进为独特的文化景观。近年来，沉浸式演艺，如《不眠之夜》《知音号》通过打破传统舞台的“第四堵墙”，让观众成为演出的一部分；数字沉浸式演出，如《2049》《无界·长安》《重启山海经》《寻迹洛神赋》则展示了技术语言的观念形态与游戏叙事策略的调适。“这些成就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长期文化自省与技术进步的积累，背后是对传统与当代、科技与人文、自然与技术、过去与未来的深刻反思。”
“文旅演艺不是一种独立的演出形式，是对在地文化抓取之后的集中表达。一场好的演出能让观众快速融入当地和理解当地，这样使得旅游更有深度。”在吴国平看来，这些文旅演艺和传统戏剧其实都是一种艺术的表达，有着同样的技法和逻辑，但前者更偏重文化的广度和快速融入当地文化中，会使用很多舞台技术，抓住观众的眼球，后者则更注重剧目的深度、演员的功底。
近年来，一些传统舞台艺术也向旅游演艺进行借鉴，加大对科技的运用，为观众提供更沉浸式、更震撼的观演感受。如，火爆“出圈”的舞蹈诗剧《只此青绿》，依托舞台上方的6块环形屏幕和精心设计的光影效果，令舞者的表演形成绵延不绝的青绿色“山峦”，传达舞“绘”《千里江山图》的意蕴；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把“电影大片”式的高级光影效果搬到了舞台上，重现云谲波诡的夜上海、无数英烈无悔牺牲的惊心动魄情境。
“打破舞台与观众的距离感也是我们这些设计师不断尝试探索的课题。”中国儿童艺术剧院一级舞美设计师方琨皓告诉记者，他们的做法是将舞美设计从舞台延伸到观众周围空间进行二度创作，让演员的表演更接近观众，使观众能够更加身临其境。“比如我们即将巡演的抗战题材儿童剧《送不出去的情报》，舞美设计上把舞台空间不断延伸放大至观众周围，营造出能让观众感官无限接近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身临其境，产生某种共鸣和契合感。”
在沙晓岚看来，“传统舞台艺术和文旅演艺相互交融是趋势。近年来随着文旅经济的繁荣发展，‘因为一场秀奔赴一座城’成为热点。‘两个舞台’正经历着发展与共生。文旅演艺在各种形式创新与科技赋能下，为传统舞台艺术注入了新鲜‘血液’，让它以新面貌示人；而传统舞台艺术用深厚的文化底蕴，强大的生命力为文旅演艺指引方向，助其葆有文化内涵。”
破题 创新发展空间广阔
在文旅演艺市场火热的同时，一些争议话题不时出现：演员演得专不专业，艺术表达有没有深度，文化内涵挖掘到不到位……前不久，就有业内人士评价《无界·长安》，过于追求形式创新和技术展示，主题浮于表面，缺乏艺术深度。
面对争议，沙晓岚认为，在文旅演艺发展路上，形式创新与技术的狂飙，是艺术进阶周期中的一个阶段，也是一种策略。“它就像一把冲破观众审美藩篱的利剑，能为作品迅速赢得关注提供更多机遇。形式与科技的融合运用，与文化深度结合，需要不断探索与迭代。我们团队在做文旅演艺项目时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通过营造深入人心的场景氛围和与观众的交互，达成一种情感共鸣，前两者是手段，后者才是目的。现在的文旅项目需要给游客提供情绪价值。相信随着时光沉淀，这个领域肯定会从追求外在的繁华达成内在的丰满与升华，越来越多的作品会‘以深邃内涵触动灵魂’。 ”
“对于如何欣赏和评价演出，向来是千人千面，但核心是要让观众既能收获美的享受，又能引发心灵共鸣，获得独特体验。随着观众的欣赏水准不断提升，一部作品很难满足所有人的观赏需求，所以，不断加大内容创新，才是最重要的。”刘岩也认为，如今文旅演艺呈现出戏剧化趋势。早期的文旅演艺过多依赖特效特技，以山洪暴发、火焰燃烧、飞沙走石、倾盆大雨等场景吸引游客。而现在和未来，在重视形式的同时，则更加注重艺术构思与演出质感，这是一个良性发展过程。
记者在采访时，多位采访对象都提到了文旅演艺与传统舞台艺术的职能不同，要区别对待。文旅演艺的主要目的在于吸引游客，推动当地经济发展，传播地域文化。在表现形式上，为了给游客带来新奇独特的体验，文旅演艺往往形式更加多元大胆，常常突破传统舞台的限制。而传统舞台艺术更注重艺术的纯粹表达，追求艺术的深度和高度，传承经典文化。
“文旅演出面向的观众群体，在数量和范围上远超传统剧场艺术，观众的层次和复杂性也更高。这类作品不应仅从文化精英的角度去审视，而应结合地域市场的特殊性、观众的多样性及运营理念来进行评价，而非从单一维度做出判断。从整体发展来看，文旅演艺对传统舞台艺术的影响在运营、感知体验、观众身份和叙事策略等方面展现了更为开放的姿态。”在刘春看来，文旅演艺要在文化深度与观演影响之间寻求平衡。
与此同时，也有人认为，两者的边界将渐渐被打破。“未来，传统舞台和文旅演艺的界限将不再那么清晰，传统舞台同样可以吸引商旅客群，文旅演艺也正吸引着很多当地市民观看。”刘岩以开心麻花在淄博打造的《奇幻聊斋》为例介绍，虽定位为文旅演艺，但在内容创作上遵循舞台精品理念，不仅满足了外地游客需求，还为淄博市民提供了文化娱乐与舞台艺术欣赏的机会，春节试运营期间吸引众多本地市民观看。两个舞台不必刻意设定清晰界限，只要用心创作努力钻研，未来越来越多的演出会兼具文旅演艺与传统舞台的双重属性，为市场开拓和演艺生态发展，带来更广阔的空间。
吴国平也认为，“优秀案例的实践表明，边界的消融与重构正在催生新的文化生产范式，创新才是这个时代的代名词，要让市场来验证，勇于创新，逐步融合。”
